第 161 章 第 161 章_远近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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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1 章 第 161 章

  [欧巴]

  用魔法打败魔法是常见的思路,可能用贫瘠去滋养贫瘠也是个法子。丰年这个贫瘠的追求者拥有成熟的躯体,像红布林快要熟到破皮的年纪,三环內有六套房子,有一份金融行业內体面的工作,女儿特别聪明,丈夫显得很体面。宋姐却说自己很贫瘠,因为她的生活构筑在谎言之上。而丰年则是个货真价实的穷孩子,她愿意来滋养。

  宋姐对丰年说我一看到你就想到她。那个“她”是她谎言深处的一点已经越来越不真实的存在。她说你们挺像的,小卷毛,薄嘴唇,单眼皮,委屈清冷得天生一副讨债模样。

  丰年说我从来不讨别人什么,我有的都是自己争取来的。说这话时她眉头紧紧皱起,整个人被宋姐黏热的吻刚吸空。“你就讨了。”宋姐性子里有说一不二的果断,她说丰年夺走了她的注意力,挖空了她假大空的生活,直接拽出了她丑陋的内心。你来找我讨债的,一定是。

  丰年和宋姐关系的质变始于六月的一天,这也是她教她女儿SAT数学的第二个年头,从客气打招呼,到留下吃顿拘谨的便饭,再到送上一件价值适中但用心良苦的新年礼物,最后宋姐在暴雨天邀请丰年留下来过夜。她家房间足够,女儿还欢天喜地地附和邀请。

  那晚宋姐丈夫出差在国外,时差隔了五小时。宋姐说他们精神上的时差可不仅仅五小时。说这话时,她给丰年端来一杯红酒,和女孩坐在客厅看着落地窗外的雨水说家常。天儿好时,这里能看到北京城的夕阳余晖,现在外面被水帘隔开,宋姐的眼神比水帘铺上的玻璃墙还斑驳,她问丰年以后要干什么?

  丰年说她喜欢文学,虽然研究生在读,但基本确定了以后博士的方向,希望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巴洛克文学。她从马里诺讲到了贡戈拉,为此丰年还在自学拉丁语。宋姐听得入神,默不作声喝了半杯酒后说了句,“因为爱神就在涂红的双唇中,她带着自己的毒素。”说罢,她勾唇笑了笑,红酒晃花了丰年的眼。那天晚上被酒精催得睡得不熟,一会儿梦见印秀,一会儿又是俞任,最后当宋姐的脸出现时,丰年被吓醒,一时不知道这会儿是梦还是喝酒在梦里。

  过了段时间又有机会问宋姐,“原来您也知道贡戈拉?上次我班门弄斧了。”

  宋姐说你有我手机号,我没想到你隔了这么久才当面问我这个问题。宋姐也没深入聊贡戈拉,却透露她是丰年八百年前的同门师姐,丰年本专业的一个老师还是他们班当时的第十二名。

  如果说感情里也有个道行之说,丰年算业余一级,宋姐起码有专业八级的水平。她像一个乐队指挥大拿,有时用眼神就能调动乐手的情绪,有时则懒懒伸出手指勾一下,管弦如果在她手下,肯定抑制不住低鸣轻呜。感情最不讲道理的地方是它给人类的肤浅留足了极大的发挥空间——宋姐还好看。

  好看的宋姐会挑一下丰年长得无处堆放的卷毛,会送丰年回到学校,临走前问丰年一句,“你没什么和我说的了么?”

  其实短信里说得零七碎八够多了。宋姐还是一个谜,丰年就将自己和盘托出,她说了俞任,谈了印秀的黄裙子。她说印秀就是暴风雨里的葡萄藤。宋姐马上懂了,说她会结出晶莹剔透汁水饱满的果子。

  宋姐从来不直白地说喜欢,她高明的地方在于明明在点点滴滴地追击着丰年的心,却又将一切安排得顺理成章。她一脚站在雇主的线后,另一脚探到对岸再轻巧收回。高手就是会跳舞,给她一根架在悬崖上的钢索都能舞动起来。

  宋姐也晓得要给丰年希望,她说和丈夫分居也正常,两个人各忙各的。“忙”什么?回答丰年的是宋姐一个暧昧的眼神。

  若即若离探寻了两个月,丰年打起背包和同学去了甘肃。企图在黄土高坡吹醒自己:和宋姐的这段际遇是生活的一段夸饰。而宋姐将巴洛克式的夸饰用到了极致,她说她某月某日在兰州,问丰年愿不愿意一块儿看看那条河?

  丰年没去,两个人中的那条河就没跨过去。宋姐依然上班,出差,操心女儿的成绩,送孩子去上网球课。把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后遗症留给了丰年。丰年觉着自己挺对不住她的,她为什么在兰州?是因为工作还是刻意来的?

  高手知道间歇停顿的重要性,宋姐和丰年彻底没联系的几周,丰年天天在土坡上吹风,一张白净脸蛋吹得黑黄交织,头发也吹成了蒿草。像算准了她回来的日子,宋姐在她回京当天就来了电话,第一句话是“我去找你,你不来,你回来了还不让我见”,要不是和宿海还有顿螃蟹吃,丰年当时就软下身躯。

  宋姐近来常在左家庄的一套房子里住,据说这是她完成个人资本积累后在北京买的第一套房,一直住到结婚前。她不愿意出租,也不想空着,每周回来住一两天,“让自己安静会儿。”

  人要安静的,尤其对她这种生活在谎言里的人。宋姐说为什么需要巴洛克式的诗歌?因为生活经不起打量。丰年上车后,她打量着女孩,手指附在丰年的脖子上划着痒,“你这发型——”宋姐笑,“挺特别。”

  她说我邀请了你五次,这一次你终于愿意来我左家庄的住处。她还说丰年让她想起她,说丰年来讨债,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却像来找丰年收账的。宋姐熄火,抓着丰年的飞机头说你不浪漫,一点都不。你去宁夏都没给我带一点儿东西。

  丰年说带了,在寝室。我给你抓了一把黄土。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帮你将土培到你家大花盆里。要是没机会,我就风干它。

  宋姐说这东西有想法,像是咱们中文系的人能干出来的。

  还能干什么?宋姐说我现在要来点儿矫饰,你听听这是什么语言。亲晕了丰年后宋姐松开手,对着后视镜补唇膏,说北京就这样儿干燥,她一个冬天得用五管唇膏。你给女孩子买过裙子,买过唇膏没?

  丰年说买过口红。但不是给恋人,是一个很可爱很爱化妆的小朋友。才十五岁。

  宋姐哼笑了声,开车进入小区,而后拉着丰年走出车门后自然松开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车库电梯,丰年的心在擂鼓,宋姐说带你认个门,不要怕。

  这里的房子比宋姐现在的住处小得多,装修也见岁月,但维持得极为整洁。宋姐说你去烧水,我想喝普洱。自己则去了洗手间,“哗啦啦”地洗澡。

  丰年觉得这一刻特别像她孤注一掷拿压箱底的钱买两支股票的那会儿:她觉着能赚,可心里很空,像预计到崩盘的那条大阴线。

  她捏着手机泡了普洱等宋姐,手机里跑进来宿海的消息,“坏丰年,我看到了!说老实话不是大叔是个阿姨我就放轻松了,挺漂亮啊,问问她头发哪儿做的。”

  丰年吓得手心冒汗,说你看到什么了?

  脸贴脸啊。也像亲嘴儿。宿海说你放心,我开明着呢。

  丰年像被烫了手一样扔下手机,心跳失去了指挥乱了章法。她又摸着唇,总觉得最近多出的这个习惯性动作意味着什么。现在晓得了,叫饥渴。

  人在荒漠里旅行了很久,看到水源就难免激动。何况宋姐的侧脸像印秀,经历也像——她曾经在破产的边缘,再一点点扳了回来。

  带着沐浴液香味的宋姐说丰年你帮我吹头发,丰年僵硬地站得稍远了些,帮她打理头发,顺便问这是哪儿做的。宋姐说在东京做的,想不想去那里换个发型?下次我带你去。

  丰年说不用的,她下次头发长了试试拉直吧。虽然很多发型师都说拉直没用。

  宋姐将吹风机拿开后坐下坦然喝了两杯茶,然后看着丰年的眼睛,“你嘴里有羊肉大葱的味道。”

  丰年红了脸,被宋姐拉到洗手间,打开了新牙刷的包装,对着镜子忐忑地刷了十分钟。欣赏她刷牙的宋姐问,“你愿意吗?不愿意也没关系。”

  圆框眼镜后的单眼皮眨了下,擦完脸,丰年说和你说话时总要做好语境跳跃的准备。

  “因为我觉得你足够聪明。”宋姐从身后抱住了丰年的腰,说你太干净了,剔透又聪明。躲猫猫也躲得很真诚。

  只要丰年愿意,就能在水到渠成的这一刻顺流而下。丰年咬唇,问宋姐,因为她才喜欢我吗?

  宋姐摩挲着丰年的掌心,说都有吧。我都快忘了她,上次聚会也没参加,怕碰着。看了班级群里发的照片,愣没第一眼找到她。

  宋姐又问,因为她而喜欢我?还是因为我会想起她?

  丰年的心被扯疼了下,“我那个送口红的小朋友让我试着只揣一个人。”

  那你试试?宋姐拉下丰年的薄羽绒服,说你这件衣服穿了有几年了。一定是什么人送的。

  丰年不响,宋姐说你跟我来。

  丰年鬼使神差,跟着她进了卧室,宋姐脱下睡衣,丰年看到了还没被时间夺走的光泽和质感。宋姐说,你到现在还揣着别人,现在我要你只揣着我。

  试试看。她双眼里的爱意没有任何隐藏,丰年想起按下鼠标买定离手的那一刻。人在诱惑中的自持永远是一道迷人的难题……

  半夜十一点敲了芳芳精剪的门后,迎接丰年的是宿海的哈欠加好奇,“坏丰年,你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丰年举起手里的两罐啤酒,“陪我喝一会儿,小海,我办砸了。”但是我又感到很安心。

  因为宋姐说,咱们也可以试试,就从□□开始,忠实于□□。灵魂和现实都是假的,既然始终无法逃离,就假下去吧。

  丰年莫名地在宿海面前哭了出来,“小海,我觉得很孤单。”

  大姑娘愣住,她仗着身高优势搂住丰年的肩膀,“丰年姐姐,没事儿,我也在北京呢。”再撸一撸飞机头,“诶,能顶与众不同的发型,就能吞下别开生面的孤单。”宿海有点儿得意自己出口成章,借着肩膀让丰年蹭了眼泪,“说说,你孤单什么?”

  嘿?丰年被她逗笑了,“现在好多了。”她说,“也没孤单什么。就差一顿没有目的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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