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第 59 章_远近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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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第 59 章

  [欧巴]

  腊月三十的俞任在俞庄爷爷奶奶家烤火看书。俞文钊看着孙女越来越长开的眉眼,摸了把灰白的头发,“嘿,像谁呢?”

  胡泽芬说这孩子会投胎,把她爹的脸上唯一能见人的鼻子给继承了,把她妈身上能见人的也都继承了。

  说起孩子爹,老两口心里还隐隐有丝期盼:即便离婚,每年春节前后,任颂红都会来家里看他们。这就是会做人,会做场面。俞文钊想,男人终究和女人不同,还是大气些。

  他劝过俞晓敏,婚姻不再仁义在,你逢年过节也带着孩子去看看任颂红父母。俞晓敏马上弹直了背睁大眼睛,“看什么?她姓俞又不姓任,他家不缺这一个孙女。他老婆叫廖华,给他生了个儿子。人家一家子三口和和美美,我们去贴冷屁股?”

  俞文钊就不再提这茬,将目光投向回家吃年夜饭的俞晓敏,“你现在好歹是个副院长,单身一个人说出去难听,有些工作也难做。”这意思就是催婚,为了加重话语的分量,他还问俞任,“彩彩,你说是吧?”

  回家也没几句话的文静孙女让俞天任非常满意,连声暗叹“女大十八变”,不像她妈那么聒噪,又不喜欢成天在外面野,虽说选了文科,期中考还是年级第一名。只是可惜,眼睛弄坏了,现在也架着副眼镜。

  俞任听到问话从小说里抬起头,“爷爷,单身说出去为什么难听?单身工作为什么难做?我妈非得给我找一后爸才能继续做副院长?那何必让我妈当副院长呢?她们医院男人那么多,早点挑上来不就得了?”

  这孩子一张嘴还是像俞晓敏,副院长妈妈得意地剥开巧克力亲昵地喂女儿,“我女儿说得对。”

  俞任犹豫了下,还是张嘴咬住巧克力。她和俞晓敏在自己和卯生分手后算是没完,嘴上不说,脸上还写着尴尬,心里的账本更是翻得“哗哗”响亮。妈妈这样讨好自己,俞任没驳她面子。

  “诶,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俞文钊心想算了,和个孩子扯什么男人女人呢?他继续督促俞晓敏,“家里总得有个男人吧?”老话唱得俞晓敏耳朵起茧子,刚拉下脸,俞任却帮她怼起来,“爷爷,为什么家里得有个男人?是嫌没男人揍我妈还是我?是嫌咱们家这么多年没人出轨了不热闹?”

  俞文钊站起来,气气地看了这母女俩一眼就出门抽烟。胡泽芬偷偷发笑,“你这孩子啊这张嘴。”

  “别惹她什么都好说。”俞晓敏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这几天在爷爷奶奶家尽看小说了?”

  俞任这几天还去看了俞娟,本来小时候她特怕去后山,渐渐大了后胆子肥了,自己提着水果雪碧就摸到了俞娟的坟墓。那么矮的碑,那么小的坟冢,圈着渐渐被人遗忘的女孩。俞娟如今要是在,个头肯定比她高得多。她妈妈胡木芝干的不多的好事就是坚持给孩子立了个碑,说怕以后找不到。

  漂亮事做了,也没见他们来得勤快。俞娟的小坟冢下埋着骨灰坛子,上面长满了已经枯萎的蒿草和说不上的荆棘。俞任试着拔了几下,实在拔不动,就给俞娟倒上雪碧摆上水果,陪着童年好友待了会才回家。

  “我去看了俞娟。”俞任说完,胳膊肘就被胡泽芬拍了下,“你这孩子——这大过年的。”她嫌晦气。

  斜对门俞开明家,俞锦早就和俞任生分,不太乐意说话。那个小儿子实在闹腾,成天哭哭啼啼。他哭声越大,眼泪越多,俞开明和胡木芝就越得意,恨不得这哭声传遍十里八乡。能让俞任惦记的就是早就不在的俞娟,她不觉得晦气。

  外面传来了亲切地交谈声,俞晓敏一听眉头就拧了,坐在原地就不起身。俞任也听出那是父亲任颂红的声音,她合上书站起来,正瞧见任颂红和俞文钊这对前翁婿现义父子在那儿说客套话。

  “哎你工作忙打个电话就行了。”

  “爸,再忙哪能忘了看看您和妈?”

  任颂红看到前妻的脸色就收了声,客气地接过胡泽芬倒的茶水,弯腰探头笑看俞任。他脸上红光满面肥肉颤抖,头上已经空了小半片江山,肚子也大了一圈,“彩彩?”

  “爸。”俞任打招呼。

  “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现在工作做得还顺利吧?”任颂红如果当众,他的语气对待女儿时就不像下乡和老乡拉家常,也不会是私下的那个肯倾听说人话的父亲,而是不自觉地像去下属部门考察,“今年X保工作的进展如何?X审目标完成了没有?明年就是我市经济结构完全转型的最关键一年……”

  任颂红没等俞任回答,下一句来了,“明年就是你人生路上最关键的一年……”俞任为了两千块压岁钱忍着听完,最后接了红包用手指感觉了厚度,不止。俞任才微微一笑,“是呢爸。”

  俞晓敏白眼给她,意思是没出息,几千块而已就卖笑,老子供你吃穿上学天天给你洗衣服做家务也没见你多少好脸色。

  任颂红坐了会说还有事就走了,胡泽芬和丈夫都有些失望,一个劲递眼色让俞晓敏客气点喊人家留下吃饭。但任颂红像真有事,最后只提了前岳父母给准备好的土特产山货就离开。临走前和俞任打招呼,“彩彩,有事记得找爸爸啊。”

  那就是没事别找他。俞任说好。一下子躺回奶奶的太师椅数着红包,“乖乖,三千,今年涨价了。”

  “我告诉你彩彩,这钱是要存起来给你上大学的。”狠抓经济不松手的俞晓敏生怕俞任又从哪里冒出一个黑卯生红卯生去私奔,要没收俞任的红包。

  没想到女儿翅膀硬了,当着爷爷奶奶的面说,“你一个月就给我那么点,我想配眼镜都熬了两个月。”

  俞晓敏脸上过不去,“那是我推迟的?是你自己不愿意着家不想见我,我哪里知道你近视了?”她没说白卯生,俞任却倒打一耙说她亏待自己。俞晓敏手伸得更近,“拿来!”

  “不给!”俞任说,“我自己赚来的,我自己说了算。”

  俞晓敏气了,“白眼狼。”

  “得了吧,你就是小气。人家任颂红做人多公道,每年来看我们还送礼物。你呢?连他给彩彩的压岁钱都不放过,你要是缺钱我给你!”俞文钊觉得自家的文曲星女儿压根不会为人处事,还经常为她的提拔提心吊胆——哪天给人搞下来他老脸往哪儿放?

  “对对,我小气,你们都大方!”俞晓敏年二十九这天不出意外地又和家里闹起了别扭,出门溜达去了。俞任将钱藏进羽绒服内袋,劝着爷爷奶奶,“我妈就是孩子气,过几年懂事点就好了。再说我爸也不是特意来看你们的,”她戳了下爷爷奶奶,“他们有个调到省里的老领导,人家老家就是咱们松杨的。”她从小看新闻,一路听着这位领导从县级市级电视台到走入了省台新闻,还是常客。

  她一张嘴,爷爷奶奶脸上也现出了尴尬,二老对望了下,一个去厨房,一个重新出门再抽闷烟。

  而俞任手里的三千块是及时雨,她早想好了怎么花:小袁柳那个又笨又丑的书包要换掉,那双土得掉渣又不保险的小棉鞋也换成运动鞋,还有孩子的新衣裳也得好几百。这样一算,七八百块就没了。剩下的钱中,零头她要买几个作家的全集,两千块则存定期——上大学后她要自己出国旅游。

  她又想到怀丰年,算了,抠出两百块也给她买几套书。

  她又想到了卯生,要是给卯生,该买什么?她缺一套小生的完整行头。可她再也不缺俞任送的行头。俞任心里一麻,整个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刚才家里的那番热闹仅仅是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它们像俞娟坟冢上的干硬的枯枝,也像柔软的春草,将俞任心里的伤口也盖住了。

  或者说那不是伤口,那是少女的心事坟茔。

  在八中的俞任外表如初,成绩优秀,实在看不下去何田田耀武扬威就出手参加了省英语演讲竞赛,拿了个中学生组一等奖。在家长老师眼里,俞任又重新向“好”,也慢慢对她放下心来。

  只有怀丰年看出来,“俞任,你对那些都没兴趣,你就是太无聊了。”

  没了卯生的无聊的俞任在成绩里、人际评价中、在各种耀眼的活动上拼命找到自己的骨架,然后偷偷拼接起来。和别人说了他们也会不信:十几岁的小孩子怎么会受如此深的情伤?他们觉得青梅竹马如果成了就是天赐良缘,如果不成也是人间常有。小孩子家,那时候的喜欢哪里能作数?

  恰恰是孩子小,她澄净的心和干净的眼睛里只能容下那点小小世界,用真挚擦拭,用真心灌溉,直到小世界变成了自己的大世界。卯生就曾是俞任的大世界。世界塌了,俞任还要从废墟中爬出来若无其事地重建。围观者拍掌叫好,俞任只得自己咬着牙撑起十七岁的面庞。面子说你不能哭,自尊说你不要哭,伤口说你可以偶尔哭。

  俞任其实都是半夜看着天花板偷偷哭,回家就打开Q看着卯生越来越长的留言周期哭。卯生不知道俞任比她还爱哭。

  要不要给卯生打个电话?

  俞任还是很想念卯生,不知道是现在的卯生,还是过去的卯生,是卯生就好。她趁没其他人就拨了卯生的电话,可在占线声响起时,俞任的手再次麻痹,她挂了电话。

  她瞬间有丝丝期盼:卯生看到未接会不会拨回来?

  等了半小时也没有,俞任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电话发呆。那个曾焦急守候自己的卯生不属于她了。她苦笑了下,径直走出家门透气。已经有按捺不住的人家提前放了鞭炮,就有不甘落后的人家也响应起来。俞庄的鞭炮声瞬间成了交响乐,没有间隔地被爆竹声围绕。

  俞任专心看着烟花热闹,被鞭炮烟呛到后在门前抹泪,过年真好啊,竟然有个哭的理由。我要好好的,她最近常常立志给自己撑腰,对,就要好好的。

  刚刚挂断回在柏州的印秀打来的电话,卯生盯着一则手机短信提醒咬着嘴唇,“咦?”

  “卯生,快来摆碗筷。”赵兰喊她,又支使今天才赶到的师姐,“你快去换衣服啊,傻站着干嘛。”

  省城的天空很快也被烟花映照,阳台上,卯生和师傅一左一右将赵兰夹中间,一家三口齐齐抬头看天空的壮丽景象。王梨微笑,赵兰感慨,卯生耷着眉头有点想哭。

  卯生头被妈妈打了下,“苦着脸干什么呢?不就是过年分开几天嘛。”

  千头万绪,哪怕是现在柳暗花明的卯生都理不清,她看着师傅,眼里微微泛着泪花。王梨瞬间却懂了,她笑着将卯生也一并搂在自己臂弯,“没事的,都会好好的。”

  “嗯。”

  “嗯。”

  母女俩齐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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