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第 66 章_远近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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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第 66 章

  [欧巴]

  说是实习,卯生在柏越干的还比不上在省越剧院的多。柏州越剧团副团长老冯在老团长退休后顺利借位,继续推行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改革的出发点看似很是站得住脚:市场化背景下,柏州越剧团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靠着发点死工资又不够花的日子也撑不了几年。所以柏越要主动走向市场。

  什么市场?唱了半辈子戏的老冯说就是满中国的越剧团都少不了女小生挑大梁,或是女演员一肩挑生旦。一拍脑门说我们柏越就要出其不意,所以需要大力培养男小生。

  于是乎先后从柏州和省城挖来三个男小生,用陈凤翔的话说,这仨一个是洗脚水腔,一个是泔水腔,还剩一个集大成,那叫下水道。

  “他就不是那块料。”陈凤翔在金湖小区外的近熙路大排档上吃了师姐王梨四十串羊肉串,然后斜眼看一旁对着手机傻笑的白卯生,“师姐你要是不唱,还不如让这小傻子来试试。”卯生的声音她听过,比起王梨是嫩了不少,可好歹扎得住不会飘,腔调琢磨得也见功底。王梨要是泉水清澈,卯生好歹是加了漂白粉的合格自来水。

  腔调的味道急不得,需要时间阅历一点点喂出来。如果是卯生这样的搭档,凤翔乐意“老带新”。

  “那个洗脚水基本功一塌糊涂,四功五法我全不说了,越白都念不对。”陈凤翔每天名为“老带新”实为老养猪,养得上火后看着好像置身事外的师姐更着急,“师姐,老冯这是明摆着要把你支一边儿。”

  “他不能找个男小生就当块宝,以为市场会买账。市场是他爹还是他妈?”凤翔杯子中的水喝干净了,越起半个身子拍卯生的头,“小兔崽子,给我倒杯温水来。”

  “诶。”卯生立马起身屁颠屁颠地去给师姨倒水。

  支走卯生,凤翔才说了心里话,“这孩子千万别进柏越。现在的柏越已经不是早些年的了,师姐咱们上次拿的奖是你一手抓的,这叫回光返照。老冯这会儿过河拆桥,师姐你就打算任他瞎胡闹?”

  凤翔又嘀咕起老冯的其它问题,“成天喊没钱,市里才拨下几百万,他倒好,立马换了辆车,四十万呐。”

  老冯的经济问题王梨早有耳闻,但她不管行政后勤,不晓得里面具体的细节。看着凤翔气坏了还为卯生打算,她安慰凤翔,“把自己的戏唱好,老冯的事……”顿了顿,她说,“我再了解下,如果属实,我去反映。”

  “别,掰不倒他的,否则他怎么还在这位置上风光了十多年?”凤翔看着熟悉的柏州城,闻着空气里熟悉的家乡烟火气低头,“我是有别的打算了。”凤翔说她打算停薪留职,去衢州宁波唱戏。

  “哪个剧团?”王梨一愣,没想到年过三十的凤翔敢走出柏州。

  “不算什么正经剧团,跑民间的。”凤翔荣誉不少,小有名气,浙江的剧团说她如果过去,月入过万不在话下。凤翔还有段心里话没说:师姐俨然盘死在赵兰那棵树上,台下她不敢想了。可现在台上她也没指望,因为师姐被团里慢慢孤立,只做些指导策划,被当成吉祥物挂起来或派出去罢了。没有王梨在的柏越,陈凤翔唱得心里荒腔走板。

  “老冯也是在逼我走,男小生唱不好,他不找人家问题,转头说我架子大不用心带他们。我就奇了怪,我一个唱旦的,我怎么带生?那不成他一句我十句替他掩过去?”凤翔长叹了声,和师姐无奈地对望,“我就想找个地方安心唱。”

  行业里有些名气大的演员曾说越剧要完蛋,因为进不了城只能下乡。

  凤翔却不这么认为,“越剧就是嵊州乡下走出去的,本钱就在那些看戏的平头百姓那儿。我就算跟着草台班子下乡唱,我也能唱得开心解气。”何况她国家一级,去哪儿唱都有口饭吃。只是还舍不得师姐这十多年的栽培陪伴。

  卯生倒了杯开水,再买了瓶纯净水坐下给凤翔安静地兑成温水,但她也感到师傅和凤翔两人间的氛围忽然冷下,抬头看凤翔,她下定了决心,“再去唱五年,要是唱不出来,我就去和我亲戚做生意开店。”

  喝完水擦完嘴,凤翔看着师姐,“我下周就走。”

  王梨说凤翔你别这么急,柏越你呆得不开心,我帮你联系别的剧团,杭州或者宁波的都行,未必要去民间剧团。说好听了月入过万,可也要看到人家朝不保夕。

  可凤翔拒绝了,她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此时比王梨更多处舞台上难有的决断气度,“师姐,我离婚又没孩子,我不怕。

  “我陈凤翔虽然不是什么金嗓子银嗓子,可一个人左右能唱几个十年?与其捏着鼻子耗在洗脚水泔水下水道里,我不如换个地方透气。”她可没有那套污水处理回收的本事。离开前她又直视着卯生,“你好好唱知道吗?不能丢咱们柏州和你师傅的脸。”

  曲终人散是王梨见多的,十几年前和师妹唱完最后一出戏前她就知道赵兰要离开剧团调到文化局,那场散后她卸完妆独自回到台上痴痴站了很久。她师傅那会儿说,“别离是常态,相聚亦是。心放平点儿,别一惊一乍宠辱皆惊。”

  现在凤翔也要走了,她几个月前习以为常的某场任务型巡演可能是和凤翔的最后一次搭档。她和凤翔山水相逢的这一段终于也快谢幕。

  不经意的道别总让王梨惆怅,可她会接纳。包括和赵兰,她们渐渐亲密如昨,可王梨也晓得终有一天这场生活里的戏也要散场。不是赵兰先走就是自己先走。她的时光早就散落在舞台上下,戏里戏外,王梨拾不起来所有,只能将能托住的安安稳稳抱怀中。

  “师傅,凤翔阿姨要走?去哪儿出差?”卯生只听了一半,不晓得这场寻常相聚下的怅意从哪里来。

  “去别的地方唱。”王梨目送春风里被扬起裙角的小师妹,刚进团时不过十七的女孩那娇俏模样历历在目,凤翔现在样貌依然年轻漂亮,可心智已经被时光洗刷得越发强悍,“当断则断,凤翔比我强。”她叹。

  卯生无所事事的实习已经过去一半,回乡基本为了考省越剧团作准备。而王梨在团里被“卸了担子”,又因身体原因推了不少酒局聚会。周末空闲时,师徒俩就齐齐坐上回省城的大巴,一个去找老情人,一个去找小情人。

  赵兰不愿王梨这样辛苦,师姐就说这周我找你,下周你找我如何?咱们好歹也是有产阶级了,柏州省城都不缺房子住。她知道赵兰心里对“同居”还有担心,两人在柏州老成双成对怕人说道。可王梨还有工作,也不便常居省城。

  “你和小印住一起开销大不大?”想起徒弟还没工作,王梨就操心了一句。

  “还好,两个人两千不到?房租她不让我付,生活里的费用也不要我的,还老给我买衣服。”卯生一个月几百的零花印秀一分都不动,老老实实交上去后换来对方一张卡,“都帮你存着了。”

  “小印真有数。”王梨点头,再塞给卯生个信封,“你拿着,虽然你没工作,但不能让小印一个人扛着两个人的生活。她没怨言是她大气,可你不能揣着明白糊涂到底。”再者,时间久了,再没怨言可能也会有怨气。谈恋爱时一个样儿,过日子就是另一种关系。

  卯生靠着师傅肩头,“那我要是进了省越剧院,师傅我一个月能有几千块?”

  几千?王梨扬眉看了眼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徒弟,“一千二吧。”这还不算七七八八扣掉的费用,剧团的小年轻很多到手都没有八百块。

  “啊?”卯生被这个出乎意料的数字吓到,一千二?印秀现在一个月都快五千块。她局促不安地抓了抓头发,“行业差距太大啊。”

  “现在社会变化快,不能一味拽着公平公道伸手要钱。”王梨看得开,她妈妈退休金一个月四千多,姐姐们在大学当教授,各种工资课时项目补贴加起来也才四千块出头,“赚得多的要看什么行业,也要看人家背后的努力。不是人撞上时代,而是时代机遇找上了那个人。”

  王梨说的卯生半懂不懂,可她晓得印秀背后做了多少努力。她在排练室里练功时,印秀却顶着一张永远不能垮的笑脸和客户谈,就是带着店员去各大楼盘顶风冒雨直接招徕散客。她永远第一个到店,最后一个离开。卯生一天唱六小时喊累,印秀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却是正常。

  除了工作,印秀这行还有很多工作外围的事儿,印秀对卯生说你觉着那是外围,其实它才是最要紧的。现在这个社会,生意就是人际,酒局逢迎少不了,印秀干下三大杯白酒后将业务量多喝出五个点还觉得自己赚得容易。

  销售容易遇上各式各样的人,有拉着她的手就要介绍给自己家亲戚当老婆的,有看印秀年纪轻轻就训斥演讲教她如何以上帝为中心的。印秀还遇见个中年女人,看样貌气质是个老师。她陪着自己丈夫和浩哥出席酒局,一直对人冷淡中保持着礼貌。观察了印秀谈吐举止一晚上,临别前对印秀道,“小印,你应该继续去读书。虽然说实战比课本重要,但是读书是提升思维眼界的途径。”

  印秀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职高学历层面不够,谦虚地说她也想念书,但是一脚已经踏进社会,怕进学校难了。

  对方摆手,“我说的不是进学校拿文凭,你们这个行业的人我见得多,都是靠着一股子蛮劲闯劲和机遇做出来的。现在一派繁荣,我也看好你以后能做出一番事业。但是还想往上发展,想要规避风险或者全身而退,除了学身边人,你得去学学财务法律经营管理。”

  印秀惯会思考这些场面人的认真话,也许吃一次饭,人家嘴里吐出的有效信息就那么一两句,可也值了。半夜睡前她问卯生,“人家说我该读书,我是去书店买?还是去报个培训班?”服装设计的那个培训班算是读完了,只学到点皮毛,印秀又心疼起她的学费。

  只为了考试才读书的卯生说她也不知道。也许问俞任会有答案。

  卯生正靠着师傅细细谈着印秀,“太忙了,工作脚不沾地,她还连报班都没空去读,只能自己买了财会入门的书一点点啃。小印比我努力太多。”印秀包里时常揣着一本书,午休时人家吃饭聊天,她就默默坐在店里翻十来页。看不懂的放脑子里慢慢琢磨。她也和卯生开玩笑,“当年我要是早开窍,可能……”

  可能不用奔波艰辛,可能已经坐在大学课堂里青春恣意,可能就遇不上卯生了。但印秀也明白,“那会儿开窍也没可能,成天活得提心吊胆。”

  而身边人太努力,就没空儿成天和卯生情情爱爱。当印秀进入了工作和学习状态,和卯生的亲密就从每天几次变为几天一次,这也是卯生愿意来柏州实习的原因——小别胜新婚,让印秀想她段日子,回家两人就能快速升温,可不用晚上看印秀睡着了心疼得不忍心喊醒她。

  自己也得努力起来。卯生这个念头只闪过片刻,就沉沉睡着。

  人生的分岔可能又一次走在了卯生眼前,浑然不觉的孩子在师傅身边头往下滑、人瞌睡得正香。这一回王梨没提醒卯生,过来人的经验有时得交付,有时就必须缄默。

  可能自己和赵兰都犯了个错,把卯生教得眼里只有戏,只有情。给她不计回报的爱,可能会让她忽视宠爱总有时限,不了解哪怕爱情里,别也被宠爱得理所当然成习惯。

  这些讲给卯生她也听不进去的,她眼里口里多是小印。听不进的,教不会的,时光和距离会替一段关系做最终判决。

  王梨摸着徒弟的头发,心有戚戚地出了口气,“卯生,世界比戏复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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