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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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瞬的卧室，表演区的地面刚刚清理过一遍，刘烨看着不是很满意，于是让场工换几条干毛巾继续擦，直到湿漉漉的木地板被擦得不留一丝水光了才点头。
离开拍还有一段时间，沈万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楚赋深讲戏，见刘烨往这边来了，随口问道：“明蔷跑哪去了？”
“休息室呢。”刘烨拨了拨卷曲遮眼的额发，下意识瞟了楚赋深一眼，“下午那场戏挺吃重的，齐朗不是才回来吗，怕找不好状态就让她讲讲……”说着又干咳一声，“那什么，姜婉也在。”
沈万钧嫌他话多，抬抬下巴示意他去叫人，然后转头看着旁边的楚赋深，眼里有几分淡薄的关切：“昨晚没睡好？”
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看在明蔷的面子上，又或许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私心，沈导最近对这个“上门女婿”越看越满意，连性子也变得婆妈了。
楚赋深一愣，嘴角微抿，抿出一个歉然的笑：“看剧本看晚了……第一次试章导的戏，有点紧张。”
出道以来，他接触的几乎都是偏文艺向的片子，内容晦涩，风格沉郁，像一段段迷离纠结的梦，而章凡执导的那类从画面到基调都极具冲击性、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犯罪片则是鲜明直白的现实，拳拳到肉，酣畅淋漓，是他从未涉足的领域。
“有什么好紧张的……”沈万钧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又像个爱操心的大家长，慢慢软和了语气，“章胖子人还不赖，不会乱刁难演员的，你别把自己搞失常了。”
“我知道，谢谢导演。”
沈万钧别扭地“嗯”了一声，想想还是不太放心，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本子……能看看吗？”
他指的是章凡那边的剧本大纲。
楚赋深知道沈万钧待自己好，但完全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闻言立刻诧异地冲他瞪眼睛，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
沈万钧是个直肠子，脑回路却比楚赋深复杂多了，反应了一下，卷起手里那份《暗算》的剧本往他头上敲：“你他妈想哪去了？我都有明蔷了还用得着惦记章胖子撒鱼网选出来的破本子？我脑子被驴踢了还是你脑子被驴踢了？”
楚赋深早已习惯这位大导阴晴不定的怪脾气和粗暴的沟通方式，窝着脖子小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沈万钧顾忌着他刚弄好的发型，只敲了两下就停手了。
“我……”楚赋深素来敬重沈万钧的为人，也不跟他藏着掖着，十分坦诚地直视他的眼睛，“沈导，这次试镜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借别人的力，一点都不行。”
不借别人的力？
这句话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来说，沈万钧都会狠狠讽刺一番，可是，面对这张自尊自强的，愣头青似的倔脸，沈导就只觉得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从开机到现在，从前期的短暂磨合到后来的合作无间，从J市到滨城再到J市，一百多天的朝夕相处中，无论是镜头前还是镜头之外，楚赋深似乎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在茫茫的胶片宇宙里，他是律师顾瞬，优雅的，狰狞的，极端疯狂又无比脆弱，是个钻石般闪着迷人光彩的男人，可脱离了顾瞬，回归到楚赋深的时候，他依然明亮，并且灼热，如同逆风执炬的痴儿，如同勇于燎原的星火。
沈万钧不得不承认，即使除去《暗算》导演的身份，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也不会削减半分。
沉默了一会儿，他把目光从楚赋深脸上移开，淡淡地说：“知道了，随你吧。”
“谢谢导演。”
又是这句话，沈万钧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耐烦地翘起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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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眼睛往门口瞥了瞥：“明蔷那儿……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按理说，明蔷应该是组里第一个知道楚赋深要试新戏的人，但他冷眼瞧着，这两个倒霉蛋似乎受了热搜的影响，连着好几天都在刻意回避对方，一句整话也没说过。
听他提及了明蔷，楚赋深精致流畅的下颌线瞬间绷紧，片刻后才缓缓放松下来，轻声说：“试镜成功了，她自然会知道的。”
沈万钧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是过来人，这种为心上人披荆斩棘却报喜不报忧的英雄主义他再明白不过。
但是，作为洞悉一切的旁观者，他还是不免要多说几句：“这个节骨眼上，干嘛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呢？痛打落水狗是解气，可容易脏了手啊。”
这话里没有一丁点责怪的意思，有的只是纯然发自肺腑的担忧，楚赋深低头安静地听着，鼻腔隐隐发酸。
“不一定非要找章凡，何遇张阳他们手里也有不少好项目，你……”沈万钧生性鲁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得委婉漂亮，只好强行转了个意思，“你还有《暗算》啊。”
楚赋深目光一转，望着他手边那份半旧的剧本，想着自己三个多月以来的投入与付出，仍是一言不发。
按照沈万钧的脾气，这时候就该摆脸色了，可他挠挠头，居然破天荒揽住了楚赋深的肩膀：“咳……阿深啊，不是我自夸，《破译》和《双杀》能给宋清辉带来什么，《暗算》就能给你什么，只多不少！”
他说的是实话，以《暗算》的硬件配置和软件加持，别说一个金鹿奖了，“三金”影帝大满贯也不是不能想的，有这样的作品在手，楚赋深现阶段只需安心蛰伏静待翻身，实在没必要去招惹宋清辉那条疯狗。
楚赋深当然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可是在他看来，蛰伏与反击并不冲突。
就算他这些年一直在避免和宋清辉的利益冲突，黑粉的攻击嘲讽却不曾停歇，既然已经被扣上“抢角撞角惯犯”的骂名，干脆就坐实它好了。
“沈导。”楚赋深垂着一双微红的眼，拨了拨袖子上的水晶袖扣，眸光闪动，似晶石般锐利生冷，“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也不能再忍了。”
从前他之所以选择忍耐，一是因为羽翼未丰无力反抗，二是他生性平和不喜争端，反正受伤的只有自己，忍一忍也没什么，可这次不一样。
宋清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手伸到明蔷身上。
“行了行了，知道了。”沈万钧拿这个情种没办法，烦躁地点了根烟，趁周围没人，压着嗓子问他，“那什么，你一个人去啊？”
楚赋深疑惑地眨眨眼，随即了然，颇放松地冲他笑：“热搜的事要收尾，小郭过两天还有个真人秀要上，澜姐走不……”
沈万钧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又不高兴了，板起脸来打断他：“我问的是你，你没事提她干嘛？”
“我……”
“你什么你？我发现你现在话越来越多了啊，都让明蔷给带歪了。”
“……”
——————————
休息室里，明蔷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一边揉鼻子一边把剧本收进包里：“好了，就这些了。”
“谢谢明老师。”姜婉坐在她右手边记笔记，剧本空白处几乎被笔下红红绿绿的小字填满了。
“也不用记这么详细，稍微注意一点就行了。”明蔷扭扭脖子，瞥见门口等候多时的刘烨，拿胳膊碰了姜婉一下，“去吧，等你走戏呢。”
姜婉这才发现刘烨来了，迅速收拾好东西，抿了抿嘴唇上樱桃色的口红，乖乖跟着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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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关，窝在小沙发里闭目养神的齐朗立刻一骨碌坐起来，兴冲冲地问：“诶，姜婉和老刘……来真的啊？”
“我哪知道？”明蔷低头在包里找手机，没功夫跟他八卦，“管好你自己吧，别瞎打听。”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是服装组的台湾小妹，说晚上那场的戏服改好了，请齐朗去试试。
齐朗高声应了，却不急着走，只拿眼角瞥着魂不守舍的明蔷：“听说楚老师明天要请假，有什么事吗？”
明蔷打开微信，盯着楚赋深半小时前发来的“早安”，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可能临时有工作吧。”
“哦……”齐朗伸着懒腰站起来，右手在空中顿了一秒，顺势覆上她乌黑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抱歉啊，是我没管好粉丝，给你们添麻烦了。”
明蔷刚开始没懂他的意思，等明白过来了，很男孩子气地怼了他一拳，脸上显出几分爽朗的笑意：“打住打住啊，我们俩挨骂都是家常便饭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可想起热搜底下自家粉丝对明蔷和楚赋深的恶评，齐朗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要不……明天收工一起喝点儿吧？楚老师没空，我来听你诉诉苦。”
明蔷这阵子的确攒了不少压力，但眼下实在没时间排解：“不了，我明天也请假。”
“干嘛？”
“小杨开学了，我得送他去报到啊。”
于是，第二天上午，明蔷的小柠檬缓缓驶入J大校园的时候，楚赋深也顺利抵达香港，坐上了章凡导演派来的车。
试镜地点是洲际酒店，与著名的维多利亚港仅一窗之隔，楚赋深随着工作人员走出电梯，心头思绪万千，无暇去欣赏落地窗外的美丽海景。
“楚老师。”负责接洽的林制片态度很和气，一边走一边用不太标准的国语跟他搭话，“不要太紧张，RelaxRelax啦，你的戏我都有看的，去年的《镜中》很精彩哦！”
楚赋深回过神，视线撞上对方透着善意的目光，浅浅笑了一下：“谢谢。”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蓝白细条纹衬衫配黑色休闲裤，裤脚挽起来一截，底下是那双常穿的白板鞋，没戴任何配饰，只在出门时被阿飞强行喷了点香水，Creed的银色山泉，后调冷冽雅致，行动时宛若清风徐来。
这种造型在港圈艺人里倒是很常见，大家都忙着存钱买楼养老，基本没什么闲钱购置行头，财大气粗的内地明星却甚少打扮得这样素净。
穿过采光极好的玻璃走廊，两人停在一间小型会议室门口，林制片偷眼瞄了瞄楚赋深沉静的侧脸，笑着叩响房门：“导演，楚老师到了。”
两秒钟以后，门从里面打开了，楚赋深眉头一跳，右手下意识往裤兜上摸——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素面戒指，与之配对的另一枚戴在明蔷的无名指上。
开门正是导演章凡，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肚子微微凸出，黑眼圈很重，眼神却明亮犀利，配上那张憨厚的圆脸，显得有些违和。
“章导。”楚赋深重重摁了下兜里的戒指，迅速定一定神，随即把手伸出去，“久等了，初次见面，我是楚赋深。”
章凡是导演圈里有名的“笑面虎”，性格与沈万钧截然不同，倒有些刘烨的作风，当即热情地把楚赋深扯进屋：“楚老师，久仰久仰！路上辛苦了吧？”
他这几年虽然致力于拍摄国语片，可嘴皮子并不比林制片利索多少，楚赋深差点把中间那句话听成“狗养狗养”，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还好，还好……”
“OK！那客气的话先不说了，直接谈工作吧。”章凡笑眯眯地拉着他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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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桌上刚打印出来的临时剧本，“先看看这个。”
楚赋深点点头，捧着剧本认真翻看起来，同时默默为章凡团队的商业头脑和执行能力点了个赞。
相较于影视行业蓬勃发展的内地，香港电影圈近些年来已渐露疲态，尤其是剧本方面，编剧群体中基本找不出能与明蔷媲美的新鲜血液，是以，章凡只能另辟蹊径——向社会公开征集剧本。
这无疑是一种绝佳的营销手段，既能解决剧本问题，又提前为电影赚足了噱头，还可以从中发掘有潜力的新人加以培养，真可谓一举三得。
经过为期半年的严格甄选，一部名为《追光》的作品被章凡一眼相中，成功从十几万份剧本中脱颖而出，顺利地出现在楚赋深手中。
这还不是最有趣的，《追光》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是个双男主剧本。
前半段的情节略显平淡，完全走青春片的路子：徐子峰和韩洋是一对性格互补的好朋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如兄弟，高中时期，徐子峰在韩洋的帮助下成功追求到校花林媛，三个伙伴共同经历了高考和四年的大学时光，情谊日渐稳固。
故事发展到这里，原本的小清新突然被血色掩盖，章凡那标志性的暗黑悬疑成了主基调：从警校毕业以后，两位主角一同完成了儿时的梦想，顺利进入专案组，就在徐子峰准备向林媛求婚之际，林媛却在家中离奇身亡，痛失所爱的徐子峰追凶无门，从此一蹶不振，只有韩洋一直陪在他身边。
林媛去世没多久，城市里开始接连发生女性性工作者被害的案件，徐子峰在韩洋的帮助下逐渐走出阴霾，决定彻查这宗连环杀人案，然而，当真相浮出水面，迎接他的不是大仇得报的欣慰，而是他最信任最感激的好兄弟韩洋，以及对方冰冷的枪口……
——————————
快速浏览过剧本，楚赋深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争分夺秒地整合资料揣摩人物，顺便默背试镜台词。
试镜角色是根据演员的特点及资料提前安排的，他要试的是韩洋，那个在大半篇幅中都充当背景板和助攻，直到最后才撕破伪装露出獠牙的真凶。
韩洋杀害林媛的原因很可悲，因为童年时数次目睹母亲偷情，他对所有不忠贞的女人都怀有强烈的恨意，所以，当他偶然发现林媛背着徐子峰与其他男人交往时，才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但整件事情其实是个误会，林媛从来没有背叛过徐子峰。
发现自己错杀林媛以后，韩洋一直活在忏悔和愧疚之中，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这个病态执拗的年轻人开始进行他所谓的赎罪计划——用那些“肮脏”的妓女的鲜血向死去的林媛献祭，以洗清自己的罪孽。
这个角色很特别，也很难把握。
楚赋深不由自主地紧锁眉头，可一想到远在J市的明蔷，想到她温柔的臂弯，还有她床头恬淡的香气，他又觉得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楚老师，楚老师？”
林制片的声音传入耳中，楚赋深立刻抬头看向对面，未上妆的脸清俊如冷玉，笑起来却有种春水初融般的暖意：“抱歉，看得有点慢，您请说。”
林制片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审视的意味，慢悠悠地递了瓶矿泉水过去：“楚老师对剧本有什么看法吗？可以提出来的。”
语气十足诚恳，可话里话外都透着试探的感觉，楚赋深目光微闪，谨慎地答：“没有，本子很好，角色也很出彩，我很感兴趣。”
林制片还要再问，一直在旁边装哑巴的章凡忽地开口了：“楚老师，是这样的，我们这里庙小，试镜方式可能跟沈哥那边不太一样，不知道Monica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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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Monica是汪澜的英文名，楚赋深轻轻点头：“您放心，我都知道了。”
章凡的行事风格一向利落，带着香港人特有的快准狠，每次选角都只有一轮试镜，行就行，不行就换，从来不安排什么二试三试，楚赋深今天就是直接来试对手戏的。
“那就行了。”章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挺着肚子站起来，“楼上准备架机器了，先去见见你的partner吧。”
三个人搭电梯上到十七楼，章凡踱着方步跨出去，林制片有意无意地落后几步，低声对楚赋深说：“那天看了你的资料，我们都觉得很不错，第一个就请你来跟他试，好好表现，不要让我失望哦……”
言下之意，饰演徐子峰的演员已经定下来了，楚赋深早有心理准备，感激地冲他点了个头：“多谢，我会努力的。”
“滴”的一声，章凡在前头的一扇门前刷了房卡，林制片连忙把楚赋深往前推，飞快说了一句“加油”。
“楚老师，来见见我们‘徐警官’。”章凡一手推门，另一只手对楚赋深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满眼都是笑意，“ST的宋清辉，你们是老熟人吧？”
这是间半开放式的行政套房，长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穿一件象牙色的府绸衬衫，过长的额发松松拢在脑后，露出弧度完美的美人尖，五官周正英朗，骨相极佳，是一张标准的古装美男脸。
最精彩的还是那双眼睛，男演员中少见的睡凤眼，眼型狭长，眼尾上扬，慵懒而迷离，与人对视的时候又含着一抹高不可攀的凌厉。
楚赋深缓缓勾起嘴角，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如同重温一场经年累月的梦魇，步伐虽稳，耳边却响起尖锐的嗡鸣。
一阵杂音中，依稀能听见林制片进屋关门的声响，以及章凡生涩的港普：“Frank！等很久了吧？楚老师来了。”
两个称呼，亲疏分明。
楚赋深并不在意这个，披着一身纯净清冽的冷香，昂首阔步走到沙发旁，笑容丝毫未减：“久违了，宋前辈。”
宋清辉见了他也不怎么惊讶，施施然站起身来，眼中寒芒毕现，似一把淬了毒的利刃，渴饮宿敌颈上血。
“楚老师，好久不见。”
※※※※※※※※※※※※※※※※※※※※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他们也回来了。（恭喜楚老师开启事业新副本！被“暗算”的日子要结束了，努力“追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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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呢。”刘烨拨了拨卷曲遮眼的额发，下意识瞟了楚赋深一眼，“下午那场戏挺吃重的，齐朗不是才回来吗，怕找不好状态就让她讲讲……”说着又干咳一声，“那什么，姜婉也在。”
沈万钧嫌他话多，抬抬下巴示意他去叫人，然后转头看着旁边的楚赋深，眼里有几分淡薄的关切：“昨晚没睡好？”
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看在明蔷的面子上，又或许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私心，沈导最近对这个“上门女婿”越看越满意，连性子也变得婆妈了。
楚赋深一愣，嘴角微抿，抿出一个歉然的笑：“看剧本看晚了……第一次试章导的戏，有点紧张。”
出道以来，他接触的几乎都是偏文艺向的片子，内容晦涩，风格沉郁，像一段段迷离纠结的梦，而章凡执导的那类从画面到基调都极具冲击性、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犯罪片则是鲜明直白的现实，拳拳到肉，酣畅淋漓，是他从未涉足的领域。
“有什么好紧张的……”沈万钧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又像个爱操心的大家长，慢慢软和了语气，“章胖子人还不赖，不会乱刁难演员的，你别把自己搞失常了。”
“我知道，谢谢导演。”
沈万钧别扭地“嗯”了一声，想想还是不太放心，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本子……能看看吗？”
他指的是章凡那边的剧本大纲。
楚赋深知道沈万钧待自己好，但完全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闻言立刻诧异地冲他瞪眼睛，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
沈万钧是个直肠子，脑回路却比楚赋深复杂多了，反应了一下，卷起手里那份《暗算》的剧本往他头上敲：“你他妈想哪去了？我都有明蔷了还用得着惦记章胖子撒鱼网选出来的破本子？我脑子被驴踢了还是你脑子被驴踢了？”
楚赋深早已习惯这位大导阴晴不定的怪脾气和粗暴的沟通方式，窝着脖子小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沈万钧顾忌着他刚弄好的发型，只敲了两下就停手了。
“我……”楚赋深素来敬重沈万钧的为人，也不跟他藏着掖着，十分坦诚地直视他的眼睛，“沈导，这次试镜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借别人的力，一点都不行。”
不借别人的力？
这句话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来说，沈万钧都会狠狠讽刺一番，可是，面对这张自尊自强的，愣头青似的倔脸，沈导就只觉得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从开机到现在，从前期的短暂磨合到后来的合作无间，从J市到滨城再到J市，一百多天的朝夕相处中，无论是镜头前还是镜头之外，楚赋深似乎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在茫茫的胶片宇宙里，他是律师顾瞬，优雅的，狰狞的，极端疯狂又无比脆弱，是个钻石般闪着迷人光彩的男人，可脱离了顾瞬，回归到楚赋深的时候，他依然明亮，并且灼热，如同逆风执炬的痴儿，如同勇于燎原的星火。
沈万钧不得不承认，即使除去《暗算》导演的身份，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也不会削减半分。
沉默了一会儿，他把目光从楚赋深脸上移开，淡淡地说：“知道了，随你吧。”
“谢谢导演。”
又是这句话，沈万钧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耐烦地翘起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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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明蔷应该是组里第一个知道楚赋深要试新戏的人，但他冷眼瞧着，这两个倒霉蛋似乎受了热搜的影响，连着好几天都在刻意回避对方，一句整话也没说过。
听他提及了明蔷，楚赋深精致流畅的下颌线瞬间绷紧，片刻后才缓缓放松下来，轻声说：“试镜成功了，她自然会知道的。”
沈万钧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是过来人，这种为心上人披荆斩棘却报喜不报忧的英雄主义他再明白不过。
但是，作为洞悉一切的旁观者，他还是不免要多说几句：“这个节骨眼上，干嘛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呢？痛打落水狗是解气，可容易脏了手啊。”
这话里没有一丁点责怪的意思，有的只是纯然发自肺腑的担忧，楚赋深低头安静地听着，鼻腔隐隐发酸。
“不一定非要找章凡，何遇张阳他们手里也有不少好项目，你……”沈万钧生性鲁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得委婉漂亮，只好强行转了个意思，“你还有《暗算》啊。”
楚赋深目光一转，望着他手边那份半旧的剧本，想着自己三个多月以来的投入与付出，仍是一言不发。
按照沈万钧的脾气，这时候就该摆脸色了，可他挠挠头，居然破天荒揽住了楚赋深的肩膀：“咳……阿深啊，不是我自夸，《破译》和《双杀》能给宋清辉带来什么，《暗算》就能给你什么，只多不少！”
他说的是实话，以《暗算》的硬件配置和软件加持，别说一个金鹿奖了，“三金”影帝大满贯也不是不能想的，有这样的作品在手，楚赋深现阶段只需安心蛰伏静待翻身，实在没必要去招惹宋清辉那条疯狗。
楚赋深当然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可是在他看来，蛰伏与反击并不冲突。
就算他这些年一直在避免和宋清辉的利益冲突，黑粉的攻击嘲讽却不曾停歇，既然已经被扣上“抢角撞角惯犯”的骂名，干脆就坐实它好了。
“沈导。”楚赋深垂着一双微红的眼，拨了拨袖子上的水晶袖扣，眸光闪动，似晶石般锐利生冷，“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也不能再忍了。”
从前他之所以选择忍耐，一是因为羽翼未丰无力反抗，二是他生性平和不喜争端，反正受伤的只有自己，忍一忍也没什么，可这次不一样。
宋清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手伸到明蔷身上。
“行了行了，知道了。”沈万钧拿这个情种没办法，烦躁地点了根烟，趁周围没人，压着嗓子问他，“那什么，你一个人去啊？”
楚赋深疑惑地眨眨眼，随即了然，颇放松地冲他笑：“热搜的事要收尾，小郭过两天还有个真人秀要上，澜姐走不……”
沈万钧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又不高兴了，板起脸来打断他：“我问的是你，你没事提她干嘛？”
“我……”
“你什么你？我发现你现在话越来越多了啊，都让明蔷给带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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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里，明蔷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一边揉鼻子一边把剧本收进包里：“好了，就这些了。”
“谢谢明老师。”姜婉坐在她右手边记笔记，剧本空白处几乎被笔下红红绿绿的小字填满了。
“也不用记这么详细，稍微注意一点就行了。”明蔷扭扭脖子，瞥见门口等候多时的刘烨，拿胳膊碰了姜婉一下，“去吧，等你走戏呢。”
姜婉这才发现刘烨来了，迅速收拾好东西，抿了抿嘴唇上樱桃色的口红，乖乖跟着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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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关，窝在小沙发里闭目养神的齐朗立刻一骨碌坐起来，兴冲冲地问：“诶，姜婉和老刘……来真的啊？”
“我哪知道？”明蔷低头在包里找手机，没功夫跟他八卦，“管好你自己吧，别瞎打听。”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是服装组的台湾小妹，说晚上那场的戏服改好了，请齐朗去试试。
齐朗高声应了，却不急着走，只拿眼角瞥着魂不守舍的明蔷：“听说楚老师明天要请假，有什么事吗？”
明蔷打开微信，盯着楚赋深半小时前发来的“早安”，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可能临时有工作吧。”
“哦……”齐朗伸着懒腰站起来，右手在空中顿了一秒，顺势覆上她乌黑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抱歉啊，是我没管好粉丝，给你们添麻烦了。”
明蔷刚开始没懂他的意思，等明白过来了，很男孩子气地怼了他一拳，脸上显出几分爽朗的笑意：“打住打住啊，我们俩挨骂都是家常便饭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可想起热搜底下自家粉丝对明蔷和楚赋深的恶评，齐朗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要不……明天收工一起喝点儿吧？楚老师没空，我来听你诉诉苦。”
明蔷这阵子的确攒了不少压力，但眼下实在没时间排解：“不了，我明天也请假。”
“干嘛？”
“小杨开学了，我得送他去报到啊。”
于是，第二天上午，明蔷的小柠檬缓缓驶入J大校园的时候，楚赋深也顺利抵达香港，坐上了章凡导演派来的车。
试镜地点是洲际酒店，与著名的维多利亚港仅一窗之隔，楚赋深随着工作人员走出电梯，心头思绪万千，无暇去欣赏落地窗外的美丽海景。
“楚老师。”负责接洽的林制片态度很和气，一边走一边用不太标准的国语跟他搭话，“不要太紧张，RelaxRelax啦，你的戏我都有看的，去年的《镜中》很精彩哦！”
楚赋深回过神，视线撞上对方透着善意的目光，浅浅笑了一下：“谢谢。”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蓝白细条纹衬衫配黑色休闲裤，裤脚挽起来一截，底下是那双常穿的白板鞋，没戴任何配饰，只在出门时被阿飞强行喷了点香水，Creed的银色山泉，后调冷冽雅致，行动时宛若清风徐来。
这种造型在港圈艺人里倒是很常见，大家都忙着存钱买楼养老，基本没什么闲钱购置行头，财大气粗的内地明星却甚少打扮得这样素净。
穿过采光极好的玻璃走廊，两人停在一间小型会议室门口，林制片偷眼瞄了瞄楚赋深沉静的侧脸，笑着叩响房门：“导演，楚老师到了。”
两秒钟以后，门从里面打开了，楚赋深眉头一跳，右手下意识往裤兜上摸——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素面戒指，与之配对的另一枚戴在明蔷的无名指上。
开门正是导演章凡，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肚子微微凸出，黑眼圈很重，眼神却明亮犀利，配上那张憨厚的圆脸，显得有些违和。
“章导。”楚赋深重重摁了下兜里的戒指，迅速定一定神，随即把手伸出去，“久等了，初次见面，我是楚赋深。”
章凡是导演圈里有名的“笑面虎”，性格与沈万钧截然不同，倒有些刘烨的作风，当即热情地把楚赋深扯进屋：“楚老师，久仰久仰！路上辛苦了吧？”
他这几年虽然致力于拍摄国语片，可嘴皮子并不比林制片利索多少，楚赋深差点把中间那句话听成“狗养狗养”，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还好，还好……”
“OK！那客气的话先不说了，直接谈工作吧。”章凡笑眯眯地拉着他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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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桌上刚打印出来的临时剧本，“先看看这个。”
楚赋深点点头，捧着剧本认真翻看起来，同时默默为章凡团队的商业头脑和执行能力点了个赞。
相较于影视行业蓬勃发展的内地，香港电影圈近些年来已渐露疲态，尤其是剧本方面，编剧群体中基本找不出能与明蔷媲美的新鲜血液，是以，章凡只能另辟蹊径——向社会公开征集剧本。
这无疑是一种绝佳的营销手段，既能解决剧本问题，又提前为电影赚足了噱头，还可以从中发掘有潜力的新人加以培养，真可谓一举三得。
经过为期半年的严格甄选，一部名为《追光》的作品被章凡一眼相中，成功从十几万份剧本中脱颖而出，顺利地出现在楚赋深手中。
这还不是最有趣的，《追光》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是个双男主剧本。
前半段的情节略显平淡，完全走青春片的路子：徐子峰和韩洋是一对性格互补的好朋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如兄弟，高中时期，徐子峰在韩洋的帮助下成功追求到校花林媛，三个伙伴共同经历了高考和四年的大学时光，情谊日渐稳固。
故事发展到这里，原本的小清新突然被血色掩盖，章凡那标志性的暗黑悬疑成了主基调：从警校毕业以后，两位主角一同完成了儿时的梦想，顺利进入专案组，就在徐子峰准备向林媛求婚之际，林媛却在家中离奇身亡，痛失所爱的徐子峰追凶无门，从此一蹶不振，只有韩洋一直陪在他身边。
林媛去世没多久，城市里开始接连发生女性性工作者被害的案件，徐子峰在韩洋的帮助下逐渐走出阴霾，决定彻查这宗连环杀人案，然而，当真相浮出水面，迎接他的不是大仇得报的欣慰，而是他最信任最感激的好兄弟韩洋，以及对方冰冷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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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浏览过剧本，楚赋深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争分夺秒地整合资料揣摩人物，顺便默背试镜台词。
试镜角色是根据演员的特点及资料提前安排的，他要试的是韩洋，那个在大半篇幅中都充当背景板和助攻，直到最后才撕破伪装露出獠牙的真凶。
韩洋杀害林媛的原因很可悲，因为童年时数次目睹母亲偷情，他对所有不忠贞的女人都怀有强烈的恨意，所以，当他偶然发现林媛背着徐子峰与其他男人交往时，才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但整件事情其实是个误会，林媛从来没有背叛过徐子峰。
发现自己错杀林媛以后，韩洋一直活在忏悔和愧疚之中，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这个病态执拗的年轻人开始进行他所谓的赎罪计划——用那些“肮脏”的妓女的鲜血向死去的林媛献祭，以洗清自己的罪孽。
这个角色很特别，也很难把握。
楚赋深不由自主地紧锁眉头，可一想到远在J市的明蔷，想到她温柔的臂弯，还有她床头恬淡的香气，他又觉得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楚老师，楚老师？”
林制片的声音传入耳中，楚赋深立刻抬头看向对面，未上妆的脸清俊如冷玉，笑起来却有种春水初融般的暖意：“抱歉，看得有点慢，您请说。”
林制片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审视的意味，慢悠悠地递了瓶矿泉水过去：“楚老师对剧本有什么看法吗？可以提出来的。”
语气十足诚恳，可话里话外都透着试探的感觉，楚赋深目光微闪，谨慎地答：“没有，本子很好，角色也很出彩，我很感兴趣。”
林制片还要再问，一直在旁边装哑巴的章凡忽地开口了：“楚老师，是这样的，我们这里庙小，试镜方式可能跟沈哥那边不太一样，不知道Monica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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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Monica是汪澜的英文名，楚赋深轻轻点头：“您放心，我都知道了。”
章凡的行事风格一向利落，带着香港人特有的快准狠，每次选角都只有一轮试镜，行就行，不行就换，从来不安排什么二试三试，楚赋深今天就是直接来试对手戏的。
“那就行了。”章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挺着肚子站起来，“楼上准备架机器了，先去见见你的partner吧。”
三个人搭电梯上到十七楼，章凡踱着方步跨出去，林制片有意无意地落后几步，低声对楚赋深说：“那天看了你的资料，我们都觉得很不错，第一个就请你来跟他试，好好表现，不要让我失望哦……”
言下之意，饰演徐子峰的演员已经定下来了，楚赋深早有心理准备，感激地冲他点了个头：“多谢，我会努力的。”
“滴”的一声，章凡在前头的一扇门前刷了房卡，林制片连忙把楚赋深往前推，飞快说了一句“加油”。
“楚老师，来见见我们‘徐警官’。”章凡一手推门，另一只手对楚赋深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满眼都是笑意，“ST的宋清辉，你们是老熟人吧？”
这是间半开放式的行政套房，长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穿一件象牙色的府绸衬衫，过长的额发松松拢在脑后，露出弧度完美的美人尖，五官周正英朗，骨相极佳，是一张标准的古装美男脸。
最精彩的还是那双眼睛，男演员中少见的睡凤眼，眼型狭长，眼尾上扬，慵懒而迷离，与人对视的时候又含着一抹高不可攀的凌厉。
楚赋深缓缓勾起嘴角，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如同重温一场经年累月的梦魇，步伐虽稳，耳边却响起尖锐的嗡鸣。
一阵杂音中，依稀能听见林制片进屋关门的声响，以及章凡生涩的港普：“Frank！等很久了吧？楚老师来了。”
两个称呼，亲疏分明。
楚赋深并不在意这个，披着一身纯净清冽的冷香，昂首阔步走到沙发旁，笑容丝毫未减：“久违了，宋前辈。”
宋清辉见了他也不怎么惊讶，施施然站起身来，眼中寒芒毕现，似一把淬了毒的利刃，渴饮宿敌颈上血。
“楚老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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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我回来了，他们也回来了。（恭喜楚老师开启事业新副本！被“暗算”的日子要结束了，努力“追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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